胡老师,各位同仁:
非常荣幸又参加我校经济学院举办的第二届国民经济管理论坛。这个论坛如果一直能办下去,我认为将会对国民经济管理学科的发展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我相信,在各位的努力下一定能够办下去。这个论坛每年都找一个经济发展中的重要问题展开讨论,这对于我们的教学、科研、学科建设都有重要的推动作用。今天主要讲三个问题。
一、探索未尽的世界是学术的本源
我国国民经济管理学科有着辉煌的历史。在上世纪 70年代末、80 年代,乃至于 90 年代,我国国民经济管理学科在经济学科中是非常重要的,这个学科产生了一批著名经济学家。我在 1983 年做胡老师研究生的时候,这个学科很著名并开始转型。胡乃武老师有一个非常好的传统,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就是胡老师带着我拜访这个学科领域中的著名学者,这让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我记得在研究生学习期间,胡老师带着我去北大,去拜访张友仁教授、厉以宁教授、刘方域教授,到社科院拜访董辅礽教授、孙尚清教授等。董辅礽教授虽然是研究政治经济学的,但他对再生产理论的研究非常深入,再生产理论是我们这个学科的基础理论。厉以宁教授早期所在的学科是国民经济管理。那个时代,有一大批著名学者在这个学科领域。
到了上世纪 90 年代中后期,我们这个学科有衰弱的趋势。细细想来是有原因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的改革开放以很快的速度往前推进,但是我们的思维、我们的观念应该说还跟不上中国经济改革开放的步伐。我们在相当长时期里,有一点沉浸在自己过去的辉煌中,而且有时候还想让生机勃勃的中国回到我们那个已经落后的理论体系中,显然这不是与时俱进的态度。所以,学科的发展是要跟上时代的步伐,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谁也阻挡不了,我们必须跟上时代,当然最好是引领这个时代。这就需要解放思想。所以,我认为学科的发展,包括学术研究,解放思想是最重要的,不能让过去一些可能是正确的,现在则跟不上时代步伐的理论束缚了我们。如果被这些落后的观念束缚了头脑,我们就不会前进。
我们有些学科在过去并不怎么辉煌,并不怎么重要,比如说金融学,至少在我上大学和上研究生的时候,金融学并不是特别热门的,那个时候最吸引我们的是国民经济管理学科,它吸引了国内最优秀的学生。我国的金融业市场化改革的步伐很快、日新月异。金融学科随之繁荣起来了。这与金融学科的开放和海纳百川的胸怀有关系。中国自从两个交易所建立以来,金融结构就在悄然地发生变化,金融的市场化趋势非常明显,市场配置金融资源的比例和规模在不断提升。这实际上从根本上改变了原来货币银行的理论基石,金融市场成为金融学科关注的重点。基于这种变化,金融学科对风险的研究和对财富管理的研究就变得特别重要。基于市场的财富管理和风险管理的理论和方法渐近成为金融学科的核心内容之一。因为越来越多的金融资源都要由市场来配置,或者慢慢地不主要由银行来配置,虽然现在中国仍然是银行占主导地位,但是未来的趋势一定是市场占主导的。也就是说,包括股票市场、债券市场在内的整个资本市场的发展,是金融结构变革的主要力量,它推动的金融结构的裂变。金融学的发展为什么现在呈现出繁荣的现状?是因为它看到了这个基本趋势,如果它还停留在原来的视野中,我想金融学科不会有今天。
我的硕士、博士学位的获得,包括评教授的研究成果没有一篇是金融领域的,都与国民经济管理学科有密切关系,都是跟着胡老师一块学、一起研究。我只是在 1993 年评上教授之后才开始转向金融特别是资本市场研究的,所以,我的金融研究带有深刻的国民经济烙印。所以有人说你的这个金融研究怎么与我们的金融研究不太一样?那是因为有深刻的国民经济烙印。我的金融研究背后有一个大框架始终在支撑着我,我不是就单一的金融问题去做技术化的研究。所以,我始终认为,国民经济学、国民经济管理是非常重要的基础学科,对一个人的学术研究有重要的支撑作用。如果说你不了解整个宏观经济运行结构,不了解总供给与总需求的关系,不了解各相关经济变量之间的逻辑关系和计量关系,要做一个很好的金融研究还是挺难的。所以,我认为学科的发展,理论的进步,解决思想是非常重要的。
学术研究是需要批判精神的。习总书记在 5 月 17号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座谈会上的讲话专门谈到这一点。习总书记的这个讲话是纲领性讲话,对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具有重要指导意义。我认真读了这个讲话,他在谈到学术研究的批判精神时是这么说的:“哲学社会科学要有批判精神,这是马克思主义最可贵的精神品质”,如果没有批判精神,你的研究就没有问题导向,就没有探索方向。学术研究探索的方向一定是未知的领域,由于未知才有发自内心的探索精神。真相究竟是什么?你需要研究。真正的学术研究都是来自于好奇,来自于内心的探索。我不认为命题作文能够出伟大的作品。我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申请课题,很多年我都没有申请课题,因为我做不了那个命题作文,那个命题作文对我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束缚,我也回答不了这个命题作文中那些事实上他已经知道结论的结论。很多所谓的课题,命题作文的发布者已经知道结论了,他还要让我们去做“研究”。事实上我们要做的是不知道结论的领域,这个领域是学术研究的重要对象。所以,我从事的研究相当多的研究都是事前没有结论的,谁也不知道结论会是什么,它本质上就是一个黑箱,或者说是一个灰色地段,并不是人所皆知的领域。
比如互联网金融。我 2014 年至 2015 年期间,有一段时间主要研究互联网金融,我的直觉告诉我互联网金融并不简单,而且非常复杂,它改变了传统金融的运行基础,它使传统主流金融的基因发生了变异。原来金融是基于物理形态的,受到时空约制,有自身独特的风险和相对成熟的监管准则。基于物理化的金融的监管准则和风险,显而易见与完全超越了时空限制的互联网金融的风险和监管准则完全不同。所以,我经常说,这两种金融的基因是不一样的,互联网金融领域在理论上有巨大的空间需要人们去探索。原来传统金融有一套完整的理论架构,但是用这个理论架构去分析互联网金融就走不下去。2014 年至 2015 年我花了七八个月时间和我的研究团队一起,天天琢磨这个互联网金融,天天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在思考互联网金融究竟是未来金融的方向还是昙花一现的现象?是必然还是偶然?这是需要思考的。研究后我发现互联网金融是对传统金融的第二次脱媒。第一次脱媒是资本市场对传统金融的脱媒,从融资界面上脱媒的。互联网金融是对传统金融支付形态的脱媒,是二次脱媒。我们以前的金融基本上对传统金融的支付形态没有进行脱媒,只是对融资脱媒。互联网金融在支付形态上的脱媒现象与现在的经济业态是匹配的。电子商务成为这个时代消费的基本业态。它与互联网金融的第三方支付是匹配的,没有第三方支付的发展,电子商务、网购等消费模式就不可能发展起来。所以,学术研究主要是探索那些未知的世界。能够启发你强烈的兴趣的一定是灰色地段的东西,黑箱的领域。以前根本就没有互联网金融的系统研究,这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所以,我们必须要把互联网金融的运行结构、风险特点、监管准则等做系统地研究。
为什么现在互联网金融如此混乱?是因为人们不了解互联网金融的基本实质和风险结构。互联网金融不是暴利行业,而是普惠金融。由于我们不了解互联网金融的风险结构,所以,到目前为止,也就制定不出来可以对冲互联网金融风险的监管准则。有时候,有些人或某些部门想拿那个用于物理形态的传统金融的监管准则去对冲互联网金融的风险,那肯定是不行的,是两码事,开错了方,用错了药。这相当于普通感冒和 N7H9 的关系,貌似相同,实质不同。你用普通感冒的药去治 N7H9 是无效的,因为病理已经变异了。我想以这个来说明学术的研究还是来自于一些未尽的世界,我们要善于发现未尽的世界,而且有勇气探究未尽的世界。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个问题。
二、国民经济管理学科未来研究的重点
第二个问题,就是国民经济管理学科究竟有哪些未尽的世界?我们做学术研究要思考这个问题了。刚才我认真听了胡老师的致辞,我非常赞同他刚才讲的一系列的观点。胡乃武老师在 82 岁的时候能够写出逻辑上这么清晰的发言稿,让我们非常敬仰。他准确地阐释了当前我国经济发展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并提出了一些思路。国民经济管理学科在学科目录中在应用经济学一级学科中排在第一位。我的理解是,这个学科的地位与理论经济学一级学科中的政治经济学地位是一样的,都是排在第一位的,都是基础性的。实际上,在这个领域中有很多问题需要我们重新思考。中国经济运行的基础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说国民经济运行架构和流程,实际上已经发生了重要变化,资源配置的主体和机制已经日趋市场化。这就如同我们不能拿过去主流金融的那套运行结构和准则去看待互联网金融一样,中国经济已经变得非常复杂,非常市场化,非常结构化,非常存量化。我们要重新思考和梳理现阶段国民经济运行的结构和流程。
把这个理清楚了,我们才可能研究未来中国经济变动的趋势。关于未来中国经济的基本走势,我在一年多前反复讲,中国经济不可能再有 V 型反转,也不可能是 U 型变化,只能是 L 型,因为这与中国宏观经济结构密切相关,中国经济的基础结构只能是这个 L 型,不可能是 V 型或者 U 型。这就告诉人们,在经济呈现某种下行趋势的时候,不可以采取强烈的需求刺激,强烈的需求刺激不会带来任何的效果,既使有短期效果,长期的负面作用会大大对冲掉这个短期的正面效果。所以,要研究这个 L 型形态长期趋势形成的基本成因。
人民日报权威人士的文章,我看了之后觉得挺有趣。我同意这个判断,特别是就中国经济中长期发展趋势上讲,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可以采取一些短期经济稳定措施,但是基本方向是非常明确的。也就是说现在经济增长率是 6.5%,也许未来可能就是 6%,也许以后就是5.5%,我们要从原来高速增长的时代回归理性。目前才是经济的基本常态,过去不是正常状态。那种爆发式的增长,当然有其必然性,但不是经济的正常状态。
第二,宏观经济政策搭配原理的变化以及新的搭配特点。关于宏观经济政策的搭配,过去我们在国民经济管理学科研究中,在本科教材中都要讲的,而今天实际上有了一些新变化。举个例子,M2 的边界和计量就发生了重要变化,货币政策观测指标和原来说的已经不一样了,货币政策的目标函数也在悄然变化,因为金融结构发生了变化。国民经济管理学实际上要把这些大的内容和小的变化都要搞清楚。这实际上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挑战。
第三,中国产业结构调整的趋势。胡老师刚才讲到了包括装备制造业的以及工业 4.0 的发展战略,这是我国未来企业战略的核心内容之一。当然,还有现阶段以及未来一段时期中国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究竟是什么?过去一段时间有人认为是房地产业,我从来不认为对中国这个大国来说,房地产业能在相当长时期一直成为中国的支柱产业。因为这个产业没有核心竞争力。有核心竞争力的是华为这样的企业和所处的产业,如果中国有 N 个华为就不得了,因为它是来自于市场的力量,来自于科技的创新。华为从来不找市长,也从来不圈土地,从来不搞房地产,从来不投资股票,从来不寻租,中国如果有 N 个华为,中国企业和产业就一定会强大起来。但是,中国房地产似乎很发达,王健林原来的主导产业就是房地产,他是中国首富,但我还是不希望中国有太多的王健林,我希望中国有 N 多的任正非。这就是一个基本判断。
第四,比如说我们要研究现时期的总供给与总需求的关系,原来结构是否有变化?曲线斜率是否有微型调整?实际上总供给与总需求的关系已经发生了重要变化,要深入研究。
第五,生产要素的贡献率在中国经济现阶段都发生了什么变化,要重新研究。要研究战略型支柱产业,要研究要素生产率的边际变化,要研究现代化进程中的城镇化等。国民经济管理学科无所不包,要研究大问题,战略性的大问题都是我们研究的内容,我们一定要拓展空间,开放思维,不要只是仅仅考虑国民经济学或国民经济管理学研究的范围。实际上没有范围的限制,你是国民经济学,你没有范围,你什么都可以研究,只要是大的战略性问题都可以研究。如果我们天天琢磨研究范围那就会受到约束。我们更不能沉浸在各种版本的所谓概念定义中,那是没有前途的。在金融学研究里面,我从来不看各种版本的金融学定义和研究范围。我知道,金融的内部结构发生了裂变,金融的市场化趋势是非常明显的。有人说,这个研究是金融学,那个研究不是金融学,我不管。我没有精力找各种版本的概念定义,我不想受到那种约束。我不主张这种做学问的方法,我主张的是开放性思维,有问题就研究,进入那个黑箱领域进行探索是我们的目的。花太多的精力去琢磨概念的边界,我不太喜欢。边界本身就是一种束缚,科学研究不能有束缚。解放思想实际上指的就是没有束缚,没有束缚你才可能有新的研究,新的突破。
我最近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研究全球金融危机,我一般是一年研究一个问题,其他的都不搞,我研究金融危机史,是从美国 1987 年 10 月 19 号黑色星期一及其之后的各国金融危机的形成机理,以及各国政府干预金融危机的方法及效应比较。研究取得新的进展,开拓了眼界,了解了历史,丰富了理论。
三、“十三五”时期中国经济面临的重要问题
第三个问题,说说“十三五”。今天论坛主题是“十三五”中国经济发展。前面说的都是学术研究和学科发展。“十三五”中国经济有哪些重要问题呢?
第一个就是 L 型走势形成原因和时间跨度。经济 L 型趋势与短期需求管理的关系。刚才胡老师说供给侧改革和需求管理是不能分离的。我完全赞成。就经济的长期趋势而言,供给侧改革和需求管理之间有一个主次关系,有一个长期与短期的关系。这是需要我们认真研究的。
第二,经济转型,包括创新发展,也包括主导产业的选择,包括经济发展与环境之间的关系。
第三,装备制造业、工业 4.0 未来的发展。这里核心是科技创新、互联网和人工智能。
第四,城镇化。中国的城镇化有巨大的发展空间。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迁徙过程,这个过程没有经验可循。这个人口大规模迁徙过程可能伴随的是一种人们心灵的痛苦,伴随的是对过去田园风光美好回忆的巨大冲击。我们可以更好地处理好这个关系,我们可以保持好农村的自然风光,不以农村美好风光的破坏为代价。但是人口的移动是肯定的,所以我们整个经济结构调整,包括房地产业的发展,都要放在这个大背景下来思考。
第五,最重要的一个,“十三五”时期除了供给侧改革,除了环境与发展的关系以外,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金融的开放。在“十三五”期间,中国金融的对外开放一定会有重大进展。我们各个领域的改革开放都达到了相当的深度,唯独金融业的市场化、国际化相当缓慢。金融的对外开放和国际化,将构成“十三五”时期最波澜壮阔的改革。金融是最敏感的,也是最复杂的。金融领域的开放是目前中国面临的最重大的改革。中国金融现在还处在相对封闭的状态,这与中国大国地位不匹配。人民币的国际化,中国金融体系的对外开放,构建全球国际金融中心等等,这些在“十三五”时期都要会有实质上变化。“十三五”时期将是一个中国经济痛苦转型时期,也是中国金融波澜壮阔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