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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培养人的“厚度”远远不够

华为考察804

近日,在“见识改变行动:2016美国积木式创新考察团分享会”上,周其仁教授分享了他在硅谷和波士顿的考察心得,他提出所有影响人类的重大发现,空间上和人口上的分布都极其不均衡,正是这些高浓度的“场”才能碰撞出创新,以下为演讲实录:

此次积木式创新游学,除了洛杉矶外,我们主要去了美国两个城市:旧金山和波士顿。两个城市面积可以忽略不计,占美国国土面积的百分之零点几。硅谷不是一个行政区划,是一个俗称,它的面积就跟北京中关村一样难以说清。虽然这是个非常小的地方,但可看的东西很多。

聚集是人类历史上屡屡发生的现象

我们现在看硅谷,公司、投资机构、中介组织、老师、同学、实验室,在不大的空间内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这是一个特征。它的内核就是一所大学,它早期不被人看重。而现在,斯坦福大学如日中天,经过一个多世纪成为世界顶级名校,硅谷就是以这个大学为中心而衍生出来的。

现在这个地区有大大小小公司一万家以上,创造了很多销售额、GDP和就业岗位。我在考察中发现,硅谷公司的密度很大。但与之相比,中国的高校有多少专利?高校周边有多少企业?能不能跟斯坦福和麻省理工大学一样,画出一幅高校与企业高度集聚的地图来?这是值得探讨的好题目。

再看东岸,有一个基金会做了6年的研究,发现麻省理工大学校友所创办的公司有两万多家,每年创办的速度在递增,创业者的年龄在下降,创造的销售额达2500亿美元。这个现象给了我很强的冲击,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的现象多次出现过。以色列本身不大,在这个不大的国家里,就只有靠地中海沿岸的那几个地方,密集地分布着高科技公司。顺着这个思路,再把这个现象往前推,发现聚集是人类历史上屡屡发生的现象。

我们讲希腊文明,几何学、逻辑学都是希腊人的学问。希腊人的学问最早就是柏拉图创办的学院,这个学院成为了一个凝聚优秀学者、学生讨论的地方,对整个人类影响非常大。

我国与之类似的是山东。公元前300年,古代齐国首都临淄(今天的淄博),有当时最有名的学院——稷下学宫。150年里,上千人在里面,百家争鸣。在那么久远的时候,临淄也是一个空间上不大的地方,但很多厉害的人凑在一起。

然后就是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但丁等人都出现在不大的地方,就是佛罗伦萨周围的几个村镇。

再往后是科学革命,英国的剑桥就在伦敦不远的小镇上,但世界上先进的科学、想法和思想都产生在这个不大的地方。这种聚集的现象一再出现。

两千年来,有一群人在一起打磨,这是所有科学、思想产生的重要条件。不是单个的厉害的头脑所能实现的。厉害的头脑凑到一起,你说东他说西,互相激发。所有影响人类的重大发现,空间上和人口上的分布都极其不均衡:就是极少数的人,在极少数的几个地方改变世界。

中美大学,科技创新的差距何在?

我前一段在研究城市,城市就是密度,就是聚集。这次去的时候发现,科学创新比一般城市还要高密度。这次我们走进拥有创新公司的几个地方,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我们要看哪些东西我们有,哪些东西我们没有,到底差在什么地方。

硅谷核心就是斯坦福大学,波士顿走廊核心就是麻省理工大学。这些有纲领、有精神、有校训。但北大和清华也有校训,有传统。

对校园的大规模投资,在中国已经能做到了。我看过很多五千亩的校园,车在里面开半天,很多大学城大到进去以后出不来。

美国大学的房子里有一堆牛人,我们中国这里也有。

区别在于,像麻省理工大学这样的学校比我们对人的投资更多。他们每年研发预算很多,其中部分是企业捐的,而我们国家大学每年的研发资金却差很多。在美国好的大学里,师生互动频率很高。同时,老师带着博士生全世界走,哪个地方有意思,只要报上名字带着就去了,博士生领着硕士生走,硕士生领着本科生走。

有人说中国有雄厚的资本,但其实往人身上投钱却差的很远,培养人的“厚度”远远不够。很多事情看一看、现场听一听就不一样,但中国有多少学生有这个条件?

中国大学与美国大学相比,有老师、有学生、有研发、有支持研发的人和机构、有国家投入、有校友捐赠或公司捐赠,这些环节是一样的,但后面一个环节就不同了。研究出来以后怎么办?再下一步就是要用专利,可以依靠专利排他性地实现发明创造的收益。

麻省理工大学在1960年代就做了很多在大学层面的尝试,得出了一些把这一块资源激活的经验。这些经验最后反映到议员那里去,最后有了《拜杜法案》(《拜杜法案》使私人部门享有联邦资助科研成果的专利权成为可能)。由于这个法案的推行,最后大概6900家公司放在马萨诸塞州,成为了整个马萨诸塞州经济的发动机。

此后,出现了新的角色,叫专利转换办公室。这些办公室的人整天在大学里面转来转去。他们也不是科学家,也不完全是商人,而是负责帮助科学家申请专利和推动专利商业化的专家。专利带来的利益,有三分之一归专利转换办公室,他们拿到钱再去申请专利,拿到更多的钱,整个技术转换的格局就不一样了。我们大学里面有这样的人吗?所以,我们缺的是制度,而没有制度的原因是没有人把制度做出来。

在参观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专利墙”,而专利背后是一套关于专利保护的法律。你用五年或者八年来研发,只要干出头来,任何人都要给你付费。没有这个信念,谁会把五年、八年的时间往里放?风险资本怎么敢往里投?有了核心大学给企业的专利,围绕这个专利可以再开发更多专利。

光有专利还不行,产业界怎么判断?市场怎么判断?这是另外一个环节。不是所有专利都能赚钱,要有人掂量、评估、检验、尝试。我们在游学过程中就看到有企业联合会,驻扎在麻省理工大学,从市场产业生产的角度评估哪些专利更有机会变成产品,但我们这里好像就没有这样的组织。

美国科技创新力量大,原因在于它已经形成了一个生态。房子是同样的,校区是同样的,大学名字都叫大学,但人家里头的活动却很不一样,差别很大。对我们大学在整个社会当中的连接方式,真要重新反省。

科技创新就要有高浓度、高密度的“场”

什么叫科创?运用一个新的原理解决有市场前景的问题,就叫科技创新。在我看来:第一,要有原创性的想法,原理就是一个想法,就是关于因果联系的猜测,有了原理能不能用,后面要有一组支撑性的技术。

我们最受触动的科研项目是盲人的眼镜。这个项目背后的科学原理就是:人看东西不是靠眼睛看的,而在脑子里成像,这个科学原理曾有多少人摸索、猜测。有了这个原理,不一定能马上变成产品,应用原理要有一系列的技术支撑。

科学家、工匠都不能少,工艺的可行性很重要。为什么麻省理工大学强调手脑并重?不动手解决不了关键的技术困难。科学家、教育家、发明家、工匠、企业家、投资家、商人,一个都不能少。

另外,不能指望科学创新遍布整个国家,所有这些元素只能在空间上集中到非常小的地方来,高密度、高浓度,要形成一个场。不光是每个元素很优秀,而且要每个元素进入到这个场里互相作用。

我们这次游学,互相折磨,互相较劲,发现所有人的体能都是可以的。这次实验发现:场是比单个元素重要的力量,这个场一定不能太大。反应堆、熔炉、高压、高温要凑到一起,要高频互动。温度非常重要,如果不在一个群里面集聚起来、凑到一起,好多潜在的力量是发挥不出来的。这里头最重要的生产力不是单个人多聪明、多厉害,而是形成的那个氛围。

中国古人讲:“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什么叫创新?就是“无中生有”。无中生有的条件是什么?想法再往前走一步,最后怎么变成产品?这里有大量的道理值得研究。把想做事的人聚在一起,形成氛围,就可以发展,这是知识驱动、知识外溢的经济发展。

一个适合人才发展的地方是怎么形成的?研究城市,研究到最后就是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到底能做些什么?这需要大家共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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